“嶷嶷蔡公,其人杰然”——蔡襄千岁祭
三 今年是蔡襄诞辰一千周年,期间有相关论著、评传、纪念文册等陆续编撰刊行。不经意间我发现,所有书籍上,蔡襄的肖像画、塑像图都很接近,其共同点是,每一个“蔡襄”都留着漂亮的胡子。起初我以为是编著者偷懒,互相临摹复制,直到有一天,我在蔡絛(蔡京六子)的《铁围山丛谈》里读到一句话,“伯父君谟,号‘美髯须’”,我不禁笑了,恕我愚昧,原来蔡襄的胡子典出有故。 蔡絛在记述伯父蔡襄留有“美髯须”之后,又讲了件趣事,“仁宗一日属清闲之宴,偶顾问:‘卿髯甚美,长夜覆之于衾下乎?将置之于外乎?’”这个生活细节透露出,蔡襄和仁宗皇帝之间,在某些清闲时刻是比较亲近的。《宋史?蔡襄本传》提到,仁宗非常喜欢蔡襄的字,有一回让蔡襄写一块碑文,他写了。让再写另一块,蔡襄拒绝了,说“此待诏职耳”,意思是,我才不干,这是随叫随到的书画匠人干的活儿。 我相信,做为朝中重臣,蔡襄在某些时段,深得皇帝器重,甚至可以保留文人的若干尊严和脾气。当然,我也一直记得,让蔡襄起落浮沉的,同样是这个会拿他的胡子开玩笑、拒绝他的旨意也不计较的仁宗皇帝。《宋史?蔡襄本传》的最后一句是“乾道中,赐襄谥曰‘忠惠’”,在古代,谥号是给一个朝臣一生最后的荣誉,而这个“乾道中”,实际上已经离蔡襄辞世过了一百多年!蔡襄晚年见疑于仁宗之后继位的英宗,英宗是仁宗养子,他的储君身份的合法性,曾遭朝臣背后非议,有人造谣说,蔡襄是最强烈的反对者。英宗即位后,自然忌恨蔡襄,直到蔡襄过世,也未获得来自朝廷的最后表彰。欧阳修曾撰《辨蔡襄异议》一文替他辟谣,而蔡襄自己则不习惯于自我表白,《宋史?蔡襄本传》载,“尝饮会灵东园,坐客误射矢伤人,遽指襄。他日帝问之,再拜愧谢,终不自辨。”——蔡襄深沉、隐忍、有苦难言、有苦不言的儒者风貌,从中清晰可见。 后世有关蔡襄的各类著述,关注的多是蔡襄的政声政德,极少有人关心过蔡襄的个人情感。我们只知道蔡襄“谠言正色”,似乎铁骨铮铮,坚不可摧,其实他一生坎坷悲苦,除了饱受上层政治斗争之困,为新任皇帝见疑到死,其家庭灾难亦接踵而至:发妻葛氏中年而逝,弟蔡高、长子蔡匀、次子蔡旬皆英年早逝,而他自己则是在“丁母忧”期间去世的。 《宋史?蔡襄本传》透露,蔡襄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,“于朋友尚信义,闻其丧,则不御酒肉,为位而哭。”朋友去世尚且如此,亲人接连离世,蔡襄何以面对?我曾手捧蔡襄的《离都帖》,反复阅览,不胜唏嘘:《离都帖》是一封信,信中表达了长子蔡匀过世的哀伤,“动息感念,哀痛何可言也……” 我也曾多次翻阅蔡襄传世诗文,除了让他一举成名的组诗《四贤一不肖》有点像“愤青”,带有表达政见的热切,其余的诗文大都沉稳得体、优雅大度。我特别留意他歌咏家乡的诗歌,无论是写钟潭、写囊山,还是写紫霄岩、写乌石山,每一首都是对莆阳大地的由衷赞美。蔡襄的《荔枝谱》对老家莆阳的荔枝特别推崇:“荔枝之于天下,唯闽、粤、南粤、巴蜀有之……闽中唯四郡有之,福州最多,而兴化军最为奇特……唯陈紫之于色香味,自拔其类,此所以为天下第一也。”他甚至把自己的号取为“莆阳居士”,尽管他不是第一位自称“莆阳人”的士子,后世却经常将“莆阳居士”做为“莆田别称莆阳”的典故出处。 我承认,这种故纸堆里深藏的文人情怀和乡土情意,曾经一次次地打动了我。我喜欢“蔡宅”因人而名的典故,有一天,我读到明代徐勃撰写的《荔枝谱》,徐谱在蔡谱的基础上,补充了新的荔枝著名品种,其中一款新品出自蔡襄家,名字听起来特别温暖:“蔡宅红”。 “蔡宅红”这个名字,许久以来,一直让我感念不已。 |